我在香港的播道會長大,當年的五間堂會經常聯絡,青年工作十分興旺。我們每年有許多學習機會:籌劃夏令會、冬令會、每季一次的聯合利未週等……等,到中學四、五年級時更開始擔任聯合的初級夏令會導師。我們在堂會、總會的同工和西國男女宣教士的薰陶下,生命在各方面得以成長。我想透過此文與大家分享幾位女宣教士對我和同輩的影響,因篇幅有限,只能簡單略述。
我教會的會友都是十四、五歲的中學生,信主的年日有限,在真道上要被栽培,打好信仰根基,因此我們要上主日學。同一時期,教會附近有很多小朋友,因此要教主日學,向他們傳福音。星期日除崇拜聚會外,我們負起老師和學生的雙重身分。我們的老師大部份是女宣教士,上的是英文主日學。
英文主日學的目標一石二鳥:讓我們學習英語,又學習真道;老師們有機會用母語教學亦如魚得水,因此,師生皆樂!我們很年輕就能講流利英語,對《聖經》的人名、地名也不陌生。多年後我念神學,有《聖經》知識考試,沒有學分,但一定要合格才可以畢業。許多外國同學對著那些長、雜及難以發音的名字不知所措,每考皆垮,到畢業才勉強合格。想不到我們少年時期的潛移默化作為以後留學、移民、參加本地教會的踏腳石。
宣教士亦擔任各種團契、聚會的導師和顧問。我們要學習做主席、領詩、司琴、司事的職事:主席是整個聚會的橋樑,不講多餘的說話,不另講一篇道以補講員的「不足」;領詩的不講閒話,專心透過詩歌帶領會眾投入讚美和敬拜。總而言之,我們經過訓練,深明每個職位的責任而不越界,導師們也協助我們發掘及栽培自己的恩賜。群體生活讓我們領略到肢體彼此關顧的重要。回想起來,這一切為生命打樁的經歷,是人生的無價寶,我們那一輩在不知不覺中就領受到了!
莊美信姑娘(Milicent Johnson)來自伊利諾州的高尚家庭,外表溫文爾雅,一派淑女風範。她先到中國後到香港,講流利的廣東話。她教《聖經》非常認真,也是團契導師。
莊姑娘聆聽我們的困難、喜樂,亦分享我們能夠明白的生命經歷。她是我們的屬靈母親,用神的話語和準則澆灌我們脆弱的屬靈生命。
從她身上我最難忘的學習是團契的「實習講道週」,其實是練習如何教主日學。我們講大衛殺死歌利亞,作為團友們公認講故事能手的我,自然講得有聲有色,莊姑娘也稱讚我講得不錯。
「不過,」她說:「你似乎沒有仔細讀好聖經,留意每個細節。石子進入歌利亞的額頭後,他並不向後倒,兩手一伸,仰天而跌!他是仆倒,臉伏於地。我們傳遞神的話語時必須小心,不隨意修改內容或加入自己的意見。」
這番十五歲時得到的提醒,使我一生講、讀神的話時,不敢輕忽怠慢,務求「忠於原著」!
我在美國念書,她聯絡許多退休宣教士,每週末我被邀請到不同家庭作客,享受美味食物,聆聽在中國及不同國家的宣教經歷,使我視野擴闊、茅塞大開。莊姑娘回家鄉後,我亦多次到Rockford探訪,有一次她還駕車送我返回芝加哥。後來她患帕金遜症,身體衰弱,如今已在天家。
鄭禧年姑娘(Helen Johnson)身高逾六呎,和我們這些未長成的黃毛丫頭及小子對話總要「俯就卑微的人」。她教我們主日學,亦作導師。少女情懷,剪不斷,理還亂時就去找她。她留心聆聽,共鳴感受,然後分析、疏導。成長後,我們每次見面都提起這些陳年舊事,相對大笑。我常反省:她身材這般高,比許多同胞高出一呎,站著時極顯眼,她怎樣適應?在香港出入乘搭公共交通工具時,她要如何屈就?我特別欣賞她對我們的尊重,那些「小狗式戀愛」在成年人眼中根本不是一回事,但對少年人來說是驚天動地、情感波動的經歷,她全神貫注,忍耐地聽,不帶絲毫嘲笑、輕視的態度,使我感到被接納、被肯定而放心的講述內心的掙扎及恩怨情仇。
鄭姑娘如今八十三歲,不能獨自生活,住在Rockford 的老人院裏,安享天年!
呂美節姑娘(Mildred Newquist)成長於尼布拉斯加州的農莊,身體結實、健康,無論甚麼事情或工作,她都如廣東話所說「落手落腳」的做,沒有怨言。當年我們租用新界的一些校園作夏令會場地,會期前幾天,一批「先鋒部隊」就要去打掃、清理一番,呂姑娘一定是其中一份子。課室是磚地,要掃得很乾淨,高矮不均的書桌要堆砌成一張張導師、團友睡覺的「床」;廁所有時「遍地黃金」要洗刷;浴室的花灑勁力十足,有「射穿肺」(註:很大力,一射肺會穿)的美譽。總之,由球場到小室都要逐一清理,我多次看見呂姑娘爬在地上用力擦磚、拖地、抹窗,清洗浴室、廁所。如果我們的導師都不計較這些工作,我們這些在家有人服事的少爺、小姐們更要捲起衣袖,落力而為了!呂姑娘在初級夏令會、冬令會都一樣以身作則的做了我們的榜樣。
我出國多年再到香港事奉,與呂姑娘的關係由導師轉為好朋友。有一段日子,我們四個傳道人約好,一年相聚幾次,到高級餐室大吃一頓,互祝生日、傾談一番。我住在新界,每「出城」開會就投宿她的家,我常要求她做「拿手」的玉桂麵包,她亦用我提議的方法焗薑蔥雞。她是第一位介紹我吃辦麵的人,可惜溫哥華沒有幾間食館供應辦麵!
呂姑娘退休後在Rockford 住了十多年,與莊、鄭兩位姑娘為伴,今年她八十歲,搬返家鄉與兄同住。
許德理姑娘(Doris Edblad)到香港時還是個大孩子,是我們這群猢猻王的領隊。她長於威斯康辛州的鄉下,「系出名門」──她父親許老爹是往內蒙古的宣教士。
許姑娘長得高大,頭腦靈活,好奇心強,好學不倦。開始的時候她的廣東話惹人發笑,但她毫不氣餒,不屈不撓,不恥下問,因此進步神速,到一個地步,不見其人,只聽其流利的俗語、俚語,還以為她是道地的廣東人呢!
她最喜歡逛舊貨攤及尋找賣豆漿的地方。很多人都吃過她「獨沽一味」,用一塊錢買回來的窩餅、鍋焗餅給我們作午餐,豆漿則令許多清貧神學生得到營養。年輕時她騎腳踏車從九龍往香港探訪我們這些主日學生,她也站在涼茶店前飲王老吉,令路人側目。我和她在長洲度假,晚上她著黑膠綢衣褲帶我去參觀船屋,沿途幾個小孩跟著大叫「番鬼婆、番鬼婆」,她一言不發,繼續前行。忽然,她停下來,飛快轉身,對著他們大叫「唐鬼仔!」嚇得小童抱頭鼠竄,我們則笑得腰不能伸直。
我在美國讀書,逢長週末就提著小篋,乘坐灰狗巴士往鄰州一個小村度假,許姑娘的父親許老爹會來接我。每天清晨六時我被喚醒,和他對著地圖跪下,為中國、為香港禱告。他帶我到附近不同小鎮「展覽」,讓人看看他的中國女兒。夏天他帶我湖上垂釣,冬天他帶我冰上捕魚。我從老人家身上看到他對中國人的熱愛,亦因此明白許姑娘對我們的熱愛。
許姑娘教主日學、做導師非常認真,因著她的活潑好動、冒險,她的教學非常生動。她對神忠心,對人有愛心,對生命之喜悅十分影響我們年青的一輩,她那「傳染性」的笑聲帶給認識她的人很多喜樂。她傳福音有獨特的恩賜,隨時都把握機會介紹耶穌。
退休後她住在威斯康辛州,積極做中國學者的工作,並到處領聚會,有閒時在後園種植,弄犬為樂!
韓路得師母(Ruth Anderson)是韓德純牧師的太太,夫婦兩人都備受我們敬愛。她的生命洋溢著聖靈的果子,雖然有四個孩子,仍然安詳的應付內、外各事,從未見她粗聲大氣。她常開放門戶,令我們賓至如歸。我最欣賞她的薯茸,美味可口,百吃不厭。她的孩子都與我們相熟,話梅、芝麻糊是他們心頭好。我在明州讀書,韓師母的父母亦住明州,有些週末我去她家探訪或留宿。韓祖父的父親是往中國的宣教士,因此他在煙台的宣教士子女學校長大,我常纏著他講以前在中國的生活,使我對早年來華宣教士的起居、飲食、工作有一點認識。
每次韓家返國述職時,我都有機會與他們相聚,與韓牧師夫婦閒話家常,偶而也照顧他們的孩子。有一次,我們一行數人浩浩蕩蕩由加拿大駕車探訪他們,正值他們收拾行裝,準備次日返回香港。換了別人一定坐立不安,既要招呼我們,又要打點大小瑣碎事情。韓師母卻不慌不忙,買了一桶炸雞,弄了個生菜、番茄沙律,和我們在後園樹下談天說地,輕鬆地吃這簡便晚餐。她的九歲兒子在廚房不慎將牛奶倒瀉遍地,她沒有提高聲浪,只輕描淡寫的說:「不要緊,取把地拖拉乾淨就可以了!」孩子聽了心裏舒服,旁人也不感到尷尬,我的腦海一直存著這幅圖畫。韓師母很少講道,也沒有做我們的主日學老師,但她與韓牧師深厚的愛情,對孩子們的尊重和關懷,對我們的開放和欣賞,委實是敬畏耶和華、賢德婦人和智慧母親的典範。
韓牧師夫婦現住明州的聖保羅巿,他們的四位子女有兩位是宣教士。
總結
感謝神,我少年時期有機會認識及受教於這幾位女宣教士。他們在宣教工場沒有大名聲,沒有著書立說,沒有道貌岸然掛著屬靈的面具,但她們在我和同輩成長的階段、生命模造的時期與我們同行,她們有血有肉的生命豐富了我們的生命。今日我在性格、生活、事奉上都帶有這些影響的痕跡。每年有機會,我會致電給她們,因為我相信她們年老退休回國後,間中收到先前所結果子的回應和關心,會使他們內心有極大的安慰,亦印證為神勞苦一生並不徒然,比一切禮物讚譽都寶貴。
在此,我向每一位住在信徒當中,分享、分擔他們的悲、喜、哀、樂,默默無聲的付出愛心和生命的女宣教士致敬!
(作者詹維明姊妹為資深的輔導員及神學院講師,作者保留版權)